我早上很困,眼睛疲倦,日光灯发着白光,宿舍静悄悄的。我像梦游一样无意识,下床,放个水,爬到床上,缩进被窝。我心里有一种隐隐的不安,心脏有些沉重,但我把眼睛一眯上就睡着了,像鱼一样毫无痕迹地滑进了深水。

我每十分钟就惊醒,然后又沉睡,如此反复,却连续不断地做同一个梦。我从一个破烂的公寓走出来,手里拿着一大把白蜡烛,蜡烛芯是黑色的绒线,天上白蒙蒙的,大概是早上,又像是下午。路边有个大草垛,穿白布蓝花纹的蒙古牧民。老头赶着骡,大板车上有干草和一家老小,都下了车,用木制的叉子从车上把草挑起来,抛到空中,草就散成一大片,然后轻轻下降覆盖到草垛顶上。他们看到了我,我不像本地人,我游荡在他们的土地上,漫不经心。我要去前面左拐,那里的一片老楼搭满了脚手架,不知是在拆还是在建,铁管锈成红褐色,绿色的防护网破破烂烂,路上现在一个人都没有。我知道巷子深处有个像如家的旅馆,门面很小不易察觉就像我出发的地方。我不记得我向里面走我就已经在房间里了。有个幻想出来的人和我住在一起,我不是很爱她,我猜测她是某个故事的投影,我不想问她真实性。我懒懒地躺在被子里,嘴里似乎嚼着一种无味的干脆面食。她总是催我快点,这时两个人在催我。催我做什么?我总是说不用着急,我觉得此事全无必要。我穿过地上的积水和早晨各种说话的人,奇形怪状的人,我们就从过道里出来了,但天空没有变得更亮。

冷天的早晨和白色日光灯总是让人轻飘飘的,恍恍惚惚,疲倦从眼睛开始扩散全身,我反复惊醒又睡着。

我看到手机在枕头旁边,伸出手按了一下这个冰凉的金属,吓了一大跳,直接惊得直坐起来——八点半,我睡过了,而今天考试!我使劲拍拍自己的脸,深吸几口气,心里叹息:完蛋了,接着从床上快速地几乎是滚到地上,光脚站在地上,胡乱地把衣服拼命套到身上,脚往鞋里一插,摸到一支笔塞进书包,然后拎着书包就冲出宿舍,冲向教室。学校的地形真复杂,我在迷宫一样的路上团团打转,路上人又多,乱七八糟,我很急却快不了。等我到教室门口已经大汗淋漓,大口喘气,心里却紧张无比。我压低吸气声,走进教室。教室里坐满了人,同学们都埋着头做试卷,一点声音都没有。我看不清同学们的脸,但是有人已经把卷子翻到第三面,我也看不到空座位。老师在哪儿呢?讲台上空空的,黑板擦得干干净净。我感到绝望。

我还是下了决心,走出了教室,我横下心来拒绝了这场考试。我的腿有点发软,心情沉重。我觉得走出教室门的时候,有一双冷冷的眼睛看了我一下,让我颈后发凉。

我的心开始突突地跳,脚步渐渐加快,从走变成了小跑。我是逃兵,我逃出了考场,我会被惩罚。我沿着墙根跑,脚尖着地,尽量不发出脚步声,同时非常警惕地竖起耳朵听周围动静。这堵墙很长,爬了些绿色藤萝,墙角有点潮湿,生了淡淡的青苔。周围静得可怕,一点风都没有,空气也是凝固的,所以呼吸不是很畅快。突然,我听到墙隔壁的脚步由远及近,而且不止一个人,这一群脚步声很整齐,也是蹑手蹑脚的样子,不过可能踩在有砂石的地上,还是发出了轻轻的沙沙声。他们是来抓我的。我怔住了,一动也不不敢动,后背直冒冷汗。我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弯下腰,两手着地,像个肉垫厚实的猫科动物,悄无声息地一点一地的向路边的灌木丛爬过去。等匍匐着穿过灌木丛,后面的人似乎一点没有察觉,我就开始拼命地跑,逃离这堵墙。

一声枪声,在学校很远的一个角落响起。我像个惊弓之鸟,浑身颤抖。我不就逃了场考试,竟然落到这种田地,性命都难保了。我懊悔又绝望,在一个荒废多年的温室附近藏身。不久,四面都有枪声了,像是有巷战,虽然我从没经历过巷战。我爬到高一点的地方想看看发生了什么,我爬到树腰,就看见特警从四面向学校包围过来,他们头戴黑色哑光钢盔,身穿黑衣,外面是防弹衣,身上各个小口袋装得鼓鼓的,手雷子弹夹都挂得满满当当,手持黑色步枪或者冲锋枪,枪体反射冷光,有几个人提着巨大的防暴盾牌走在前面,队伍尽然有序,脸上杀气腾腾,人民子弟兵真是可怕。不经意间,我的目光和一个警察对上了,我看到他两眼放光,应当是也看到我了,尽管我是躲在树丛深处,隐蔽得很充分。我吓得一愣,两手一松,肚皮贴着树干滑了下来,火辣辣的,却不疼。树林里的枯松针积得厚厚一层,我像个没头脑的松鼠,四脚并用地从树林里往外窜,弄得浑身沾满松针。

他们追得很紧,脚步声始终响在我脑后。我不停地改变逃跑方向,却甩不掉。他们开始向我射击,我看到子弹在地上溅起的火星。我现在一点也不慌张了,心里腾起一股气,我立刻拔枪回射,非常冷静地瞄准和射击,一连打死好几个。这是一种绝望中的从容,不就逃了场考试,我就杀了人,成了亡命之徒(我喜欢老鹰乐队的一首歌就叫《亡命之徒》)。我的眼里现在燃烧着怒火,这个小队剩下的几个人也不敢追得太紧了。学校里现在充满枪声,各种杂乱的脚步声,喊声,枪声像乱流一样缠绕,并没有统一的编制也不是朝着同一个方向。

警察越来越多,我困兽犹斗。我不停地跑,一看到警察就立刻换个方向,气喘吁吁,腿脚发酸,就像体育课上拼命跑了一千米。后来,我发现我甩掉了追兵,来到了一个空旷地,有个小巷口,那是个狭长阴暗的巷子,里面斜着停了一辆汽车,汽车头顶着墙。我轻手轻脚的摸到汽车旁边,看到后面藏着两个人,一个是校长,另一个是孙中山。校长背贴着汽车门蹲着,孙中山坐在一把小凳上,与中山陵里的总统坐姿一模一样。我也不做声,就蹲在他们中间。我感到很奇怪,孙中山竟然是个胖子,穿着一件黄体恤,肚子突出,他轻轻喘着气,肥肚皮随着呼吸起伏着。

这样的静默没有维持多长时间,巷子口就吵闹起来。好几辆警车停在巷口,下来了很多警察,透明的钢玻璃盾牌立护在最前面,后面好多枪口对着我们这边。我感到更深的绝望,逃了一场考试,就这么死了。我想拼命挣扎,可根本没有着力点,我一瞬间想起自己曾经的理想,想起亲人,很不甘心就这么早死掉,我的眼睛开始渗泪水。扩音喇叭开始喊话了:“汤三,你是初犯,不像其他两位是惯犯,心黑手狠。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,造成更多的牺牲。看到巷子另一头吗?汽车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,里面有充足的逃生工具,只要你们交出人质,我们就放你们一条生路。”我看到幽暗小巷另一头果然停了一辆车,校长和孙中山都站起来了,校长挟持一名小学生,他一只手臂勾着小学生的脖子,另一只手拿着枪顶在小学生的太阳穴上,这个小学生很可能就是刚刚从附小虏过来的。孙中山和我在校长后面,我们三个就面对着警察,一步一步往后退,谁都不说话,毕竟人狠话不多。

小巷真长,是石板铺的地面,年代久远了,有些地方坑坑洼洼。不知现在是黎明还是傍晚,天色非常暗,小巷黑咕隆咚的,巷口稍微亮一些,有白茫茫的微光。我们的脚步沉重,一点一点的往后挪,在地上拖出声响清晰可闻,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头。

#33b5e5 本故事由子路的梦改编而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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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ageluer

かいぞくおうになる仆が决まる
世代传承的意志,时代的变迁,人们的梦,只要人们继续追求自由的答案,这一切的一切都将永不停止。